“天灾还是人祸，竟然让人难以分辨”
女婿死后，福贵把孙子带到村里来住了。从城里离开的时候，街坊邻居都哭着摸摸孙子，说这是个苦命的孩子。可是孙子不喜欢她们的眼泪掉到自己的脸上，一个劲地催促福贵快点离开。
福贵拉着孙子在街上走，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，越走心里越冷，想着从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，到现在只剩下一老一小。他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。
可是看着孙子，福贵又宽慰了，他觉得有了孙子，比什么都强，香火还会往下传。这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。
福贵带着孙子往回走，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，路过一家面条店的时候，孙子突然响亮地喊了一声：“我不吃面条”。喊完之后孙子拉住福贵的手不走了，福贵这时候才知道孙子是想吃面条。他想着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娘，想吃面条总该给他吃一碗。
福贵带着孙子进了面条店，花了九分钱买了一小碗面，看着孙子哧溜哧溜地吃下去，吃得满头大汗。之后路过一家糖果店，孙子懂事的说：“本来我还想吃糖，吃过了面条，我就不吃糖了。”福贵知道孙子这是在变着法子的想让他给买糖。于是，福贵摸了五分钱，给孙子买了五颗糖。
回到家后，孙子一直喊着脚疼，福贵想着那么小一个娃娃，走了那么多路，走累了。福贵去烧热水了，等他烧好水出来时，孙子已经把两只脚架在墙上睡得呼呼的。福贵看着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自己照顾自己了，想着他还不知道再也见不着自己的爹爹了，心里狠狠一酸。
第二天，孙子想爹了，一直问福贵，他爹什么时候来接他。眼看着傍晚了还没有来，孙子急了。福贵告诉孙子，他爹死了。那天晚上，福贵躺在被窝里告诉孙子死是怎么回事。孙子先是害怕得哆嗦，随后想到再也见不到女婿，呜呜地哭了，小脸贴在福贵的脖子上，热乎乎的眼泪在福贵的胸口流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。
过了几天，福贵带着孙子去看了女婿的坟，告诉他，哪个坟是外婆的，哪个坟是他爹的，哪个是舅舅的，哪个是他娘的。
半年后，村里开始包产到户了，福贵分到了一亩半地，日子变得更难过了起来。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混在人群中间干活了，不能在累了的时候去偷偷懒了。
这个时候，孙子已经五岁了，已经是福贵很好的帮手了。福贵走到哪里，他就跟到哪里，和福贵一起干活。福贵给孙子打了一把小镰刀，孙子高兴坏了，连睡觉都想抱着，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床下的镰刀。孙子跟着福贵一起割稻子，他看着福贵割得快就喊叫到：“福贵，你慢点。”
孙子年级小，累得快，恢复的也快。他时时跑到田埂上躺下睡一会，又站起来神气活现地看着福贵割稻子，还喊着福贵不要踩着稻穗了。
这样的日子苦是苦了点，累也是真的累。可是福贵心理高兴，他看着孙子，就觉得人活着就有了劲头。
孙子一天天地长大，福贵和孙子一起坐在门槛上，看着太阳掉下去，田野上红红一片闪亮着，听着村里人的吆喝。看着家里养的两只母鸡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。福贵常想起他爹在世时说过的话，便一遍一遍去对孙子说：“这两只鸡养大了变成鹅，鹅养大了变成羊，羊养大了又变成了牛，我们啊，也就越来越有钱了。”
孙子听后，咯咯直笑，多次他从鸡窝里掏出鸡蛋来时，总是要唱着这几句话。鸡蛋多时，福贵就拿着鸡蛋去城里卖。他告诉孙子，钱攒够时，就可以去买牛了。
从那时之后，孙子天天盼着买牛这天的到来。以至于每次卖了鸡蛋福贵想给孙子买糖，他都会很聪明的说只买一颗，剩下的钱要攒着买牛。
看似稳当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。转眼间，孙子七岁了，力气也大了很多。到这一年摘棉花的时候，福贵听见村里广播说第二天要下雨，心里急坏了，他大清早就把孙子拉倒棉花地里，告诉孙子今天一定要摘完，摘完棉花才能买牛。
孙子一遍一遍地说他头晕，福贵因为着急摘棉花，并没有当回事。中午的时候，看着大半亩棉花摘下来了，拉着孙子回家吃饭的时候，摸了一下孙子的手，福贵心理一怔，赶紧摸了孙子的额头。孙子发烧了，额头烫得吓人。福贵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老糊涂了，都不知道孙子是真的病了，还逼着孙子干活。
回到家，福贵给孙子熬了姜汤，在给他熬了粥，看着孙子吃了之后他才想着去下地。可是福贵越想越心疼，便摘了半锅新鲜的豆子给孙子煮熟了，里面放上盐。他把豆子煮熟后放在凳子上，再把凳子放在床前。看到豆子，孙子笑了。
可是，傍晚福贵回家的时候，到床前一看，孙子歪在床上，嘴半张着能看到里面有两颗还没嚼烂的豆子。一看那嘴，福贵脑袋里嗡嗡乱响，孙子的嘴唇都青了。福贵慌了，他使劲摇孙子，使劲叫，可是孙子的身体晃来晃去就是不答应。
福贵想到孙子这样像是死了，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。他叫来了村里人，求他们去看看孙子，结果大家都去摇摇，听听，对富贵说：“死了”。
往后的日子，就只有福贵一个人了。他总想着自己日子也不长了，可谁知过了一岁又一岁。他有时候想想伤心，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，家里人都是他送的葬，全是他亲手埋的。到了有一天，他自己死的时候，安安心心死就是了，也不用担心谁，村里人肯定会埋他的。
福贵想通了，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来了，过的平平常常。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，越混越没出息，可是寿命长。他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。只有他还活着。